在诗人身上,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。“夷门十子”之一的萧亮飞,是民国期间与袁祖光、曾福谦、唐复一等齐名的大诗人。他晚年的时候,曾一度将一把剃头刀视若珍宝。这是一把民国年间很常见的剃头刀,木制的刀柄,一头镶了一块小小的象牙,作为点缀。不用的时候,刀子可以合到木柄里去。再普通不过了。
每天清早起来,萧亮飞都要在磨刀石上磨这把剃头刀子,每次磨一袋烟工夫,然后用大拇指试试刀刃,合起来,放进口袋里。他的这把剃头刀子,却不是用来剃头的,他有别的用途。
萧亮飞有一个癖好,他不喜欢大块吃肉,却喜欢吃骨头上面残留的肉筋,而这些肉筋不大容易吃到嘴里,也很难弄下来,他就用这把剃头刀子将这些肉筋一点一点地剔下来,拌上蒜汁,然后吃掉。
年轻时的萧亮飞喜欢游历,结交了一大批文人雅士。曾与袁寒云游历大伾山,在赢壶天吟诗唱和。赢壶天又称阳明书院,山门上的那块“霞隐山庄”横额,就是萧亮飞的手书,这块匾额今天已然成了阳明书院的镇院之宝。
在夷门,萧亮飞与“十子”中来往最多的,是朱祖谋、黎献臣二人,他们常常聚集在朱祖谋的“浅山书房”,饮酒、品茶、赋诗。这段时间,是萧亮飞诗词创作的高峰期,前后写有近千首诗词,大都收入在《千一楼诗草》《兰陵忧患生京华百二竹枝词》诗集中。
作诗填词之余,萧亮飞还喜欢涂抹几笔。他的书法,最初师法颜真卿的《自告奋身》,后加入清末华世奎的笔意,已具个人面目,只是与他的诗词相比,书法显得过于老实了些。他也简单地画一些草虫、荷花、兰草、紫藤,画的都很飘逸,倒和他的诗词风格相近。他最拿手的是画菊花。他画的菊花,形和神都有一种孤傲之气。
能把菊花画到这个境界的,放眼民国夷门画坛,绝没有第二个人。然而,萧亮飞的画名以及书名被他的诗名所掩,竟很少有人知道他是画菊高手。
在萧亮飞身上发生过这样一件事。
有一阵子,萧亮飞喜欢收进一些当地名人的字画,闲时拿出来赏玩。做字画生意的马三隔十天半个月都会拿着一些字画来他这里兜售。这一天,马三腋下夹着一沓字画又来了。他把画放在桌子上,说:“挑挑看,都是名家的!”萧亮飞一幅一幅地看下来,竟没有一件入眼的,不禁失望地摇摇头。
马三一边收拾,一边自嘲地说:“没关系,有好画了再送过来!”忽然,萧亮飞觉得眼前一亮,原来马三用来包画的那张纸也是一幅画,只是已经破残,看不清画家的名字了。那幅画看上去颇不俗,似乎是一幅佳构。
萧亮飞急喊:“慢着,把那张包纸拿来看看。”
等把残画拿在手里,只细看了一眼,萧亮飞就愣住了。那幅画竟然是他不久前画的《寒菊图》。他不禁喃喃自语道:“这世人看重的,多是一个虚名啊!”
自此以后,萧亮飞不再收藏字画,也把世事看淡了许多。
有时候,世界就是这么奇妙。似乎是一夜之间,萧亮飞的字画在夷门风行起来,来求他字画的人在他的门前排起了长队。开始,他的字画价位定得很低,只是象征性地收一些。“哗啦”,开封街头的黄包车夫、打烧饼的、卖牛羊肉烫的等等,也都找上门来了。时值盛夏,酷热难耐,来人大都拿着折扇让他画扇或者写扇。开封人自宋朝就崇尚风雅,讲排场,手里拿把画扇总比拿把蒲扇子排场多了!
萧亮飞不胜其苦。他对朱祖谋说:“我宁愿写两幅斗方也不愿意写一把扇子!”
朱祖谋笑笑,说:“你提价呀,书法按字算,画菊按朵算。”
萧亮飞在自己的书房挂出了告示:书法每字钱二角;菊花每朵银币半元。先款后画,概不赊账。后面又加一小注,曰:文人本不应言利,无奈,无奈!
不久,开封有名的无赖牛大扁担找上门来。他将一枚银币啪地拍在萧亮飞书案上,说:“萧大诗人,给画幅菊花!——我只要一朵!”
萧亮飞一愣,接着就明白了对方的来意。他忽然大笑。接着站起身,让牛大扁担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来,然后给牛大扁担泡了一杯茶。牛大扁担端着茶杯,有些不知所措。
萧亮飞说:“好,我给你画,一朵菊花半元银币不好收,就不收你的钱了。不仅不收钱,另外再送你一朵梅花,一竿墨竹。”
画好,牛大扁担一句话没说,拿起画就走了。走到大街上,却又兴奋起来。见了熟人,都要把画拿出来让人家看。说:“这画一文钱没掏,萧亮飞乖乖给我画的!”
有个懂画的人细细地看了两眼,笑起来:“你这个人,被人骂了还高兴得像捡了个元宝似的!”牛大扁担低头去看画,画面上,除了一朵菊花,一朵梅花,就是那竿墨竹了,再无别的东西,哪里骂了自己?他不禁露出一脸的茫然来。
那人指着画说:“最上边的那朵梅花是往下覆开的,墨竹画在了菊花的下边,一是嘲笑你的下作,二是说你这样下去终究是会倒霉的!”
牛大扁担脸上一红一红的,他默默地将画收了起来,低着头往巷子的深处走去。
文 / 张晓林